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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11月2日 星期日

殘迫感官所能察覺的非人暴力《殘酷日誌》



本文首刊於表演藝術評論台
http://pareviews.ncafroc.org.tw/?p=13176

演出:身體氣象館
時間:2014/10/23 19:30
地點:國家戲劇院實驗劇場

文 鄭芳婷 

如導演所言,這是一齣滿溢戰爭意識的作品,劇中台詞,無一不是承載各種戰爭殘酷之狀的控訴、低喃、對談、囈語、陳述、吼迫。對於實驗劇場的觀眾而言,這確實是一場戰爭,一場感官的戰爭。實際上近乎兩小時 (雖然工作人員指示為九十分鐘) 的戲,除了緩慢留白的節奏挑戰觀眾耐心以外,不斷突如其來的巨大聲響與強烈炫光,使得整場演出成為極為不舒服的體驗過程。又,開場以後不久,廖瓊枝老師似有意外跌坐於台上樓梯階前的狀況(或是表演刻意安排則不得而知),使許多觀眾因擔心而起身察看。整場演出過程中,為數不少的觀眾在途中悻悻離去,亦有觀眾拼命捂耳遮眼,幾近放棄接近表演。然而正是這份難以承受的「不舒適」,揭開國家機器與戰爭情境的荒謬、暴力與無解。

若以強烈閃光、噪音與顏色差異作為分景標準,《殘酷日誌》約有十一景,每一景節奏皆極為緩慢。兩位表演者對於舞台時間的掌握相當細膩,從無趕場,氣定神閒地遊走於每一個留白空拍之間。然而台上這份氣定神閒與台下的焦慮趕迫成為對比:當台下觀眾因強烈聲光效果及緩慢節奏而頻頻察看手機螢幕上的時間之際,台上表演者卻彷如幽魂,對於時間流逝毫無所感,沈溺在某種無法抽身的恐怖創傷之中。兩者或牽手而立、或分處於台上兩側,或感受得到對方、又或對於對方的存在毫無察覺。由於少有寫實互動,台上的表演者呈現孤寂之狀。

畫面的美感毋庸置疑,利用燈光所製造出來的極簡舞台,無邊無際,一片混沌,無有方向,讓人立刻聯想至美國當代裝置藝術家詹姆斯.特瑞爾(James Turrell)的作品風格 (節目單上導演的話亦應證了這個聯想)。然而比起詹姆斯.特瑞爾源於貴格教宗教概念所強調的「脫塵出世」氛圍,身體氣象館《殘酷日誌》的舞臺則充滿殘酷入世的感受。前者講究與自然萬物天人合一之感,後者卻揭示人非人、物非物的異化感受。於是特瑞爾的出世符號在戲中轉化成為入世景觀,特瑞爾作品素來怡然自得的觀眾亦轉化呈劇場中的焦慮不已的觀眾。

劇中台詞十分動人,然而在表演者刻意的囈語式表演之下,觀眾時常難以辨識其意,進而走神。然而在走神之餘,毫無預警的強烈炫光與噪音又以近乎暴力的方式強行拉回觀眾。徘徊在走神與驚嚇兩者間接近兩個小時後,所產生者是對於身處環境的原始恐懼與焦慮,而正是這種負面賤斥感,暴露了戲中隱喻的戰爭景況。戲開演之前所播放的結合悠遊卡機聲、電梯聲、施工聲、救護車聲等的巨大噪音,將台北市區的各種噪音絕對放大,顯露日常生活中的常常遭受忽略的細微感官暴力。戰爭並不遙遠,近於你我身邊,我們身陷其中卻難以分辨。

茱蒂絲.巴特勒(Judith Butler)於《危險生活:哀悼與暴力之力》(Precarious Life: The Powers of Mourning and Violence)當中,以美國九一一事件為例,指出美國政府與中東國家之間相互「非人化」的態度,導致其喪失主體性的狀態,其結果是難有公義、充滿敵視的漠然態度。身體氣象館《殘酷日誌》或者以其處於幻境一般舞台之上的兩位表演者,揭示相互「非人化」狀況的慘烈與絕望。然而,這齣戲並非從頭到尾都十分絕望,廖瓊枝與鄭尹真疏離話語中隱然仍存的溫柔與恬靜,使劇場當中充滿不適、焦慮與絕望的的氛圍中尚有希望。

2013年3月11日 星期一

展演觀光:庫希歐呼啦山丘(Kuhio Mound) 夏威夷舞蹈表演


攝影 鄭芳婷

文 鄭芳婷

夏威夷歐胡島(Oahu)的火奴魯魯(Honolulu)為著名的觀光勝地,太平洋熱帶島嶼情調的情境配上全套觀光措施,使得此地終年吸引大量來自世界各地的遊客。在火奴魯魯最富盛名的威基基海灘中段,有一座綠草如茵的小型戶外公園,名為庫希歐呼拉山丘(Kuhio Beach Hula Mound),山丘上有一株枝葉繁茂的大樹,正好成為天然舞台的絕佳背景。每逢週二、四、五、六的傍晚,這裡就會舉行為時約一小時的免費夏威夷舞(註一)表演。於是時間一到,就可以見到大人小孩通通席地而坐,後方映著橘紅色優雅的夕陽,等待表演開始。

不到六點,舞台上已出現兩位現場演唱的表演者,男子彈著烏克麗麗,女子以沈穩極富感情的聲線演唱夏威夷文歌曲。序曲過後,正式表演開始,一位老先生出現在台上,朝著開放式舞台的三個方向吹奏巨型貝殼,有如號角響起。接著,不知何時混入觀眾席的三位演唱者起身,彷若天籟般隔空吟唱,於此同時,夏威夷舞者終於踏上舞台。

身穿小背心,露出腹部,頸間、頭頂、手腕與腳踝上皆套著五彩花圈,夏威夷舞者各個笑容可掬,感性多情。舞者共分兩組,一組以三位年輕女孩為主,另一組則是由近十位中年婦女組成。年輕組多半露出腹部,表演青春洋溢活潑暢快的舞曲;中年組則穿著連身長洋裝,詮釋優雅感性的抒情歌曲。無論哪一組,台下觀眾無不如癡如醉,舞台旁邊的花車攤販兜售著各種舞者表演用到的樂器,還有各款花環,真花假花,一片繽紛。隔壁就是以高級精品店出名的卡拉卡烏阿大街,大量日本觀光客戴著花圈,拎著剛採購來的大包小包,一眼望見山丘上的表演而歡聲雷動。

珍.戴蒙 (Jane C. Desmond) 於其著作《展演觀光》 (Staging Tourism,1999,暫譯) 一書中,細緻地論述了在夏威夷高度觀光產業的體制中,所謂的傳統與風俗是如何建構出來的。被「發明」出來的夏威夷文化與資本主義結盟後,推動並維持了整個夏威夷島的經濟,在開墾的同時,也消費(耗)當地原住民的文化產業。庫希歐呼拉山丘的表演看似免費大方,實際上,它暗喻著整個夏威夷觀光產業隱形驚人的力量,並同時間揭示了另一個問題:這樣一個免費的表演中,原住民表演者表演勞動所得是否與隔壁商家的獲利站在一個平等的位置呢?

註一:夏威夷舞蹈十分多元,最為人知者為以臀部快速環繞出名的大溪地舞和以手語敘事為特色的呼拉舞,可參考日本導演李相日於2006年拍攝的電影《扶桑花女孩》。